“不效艾符趋习俗,但祈蒲酒话升平。” 元稹的诗句,道出了端午的祈愿。在陕北,这祈愿便落在这片浑厚的黄土地上。
咱陕北的端午,不兴那水乡的咿咿呀呀。它硬气,实在,带着一股子黄土晒透了的焦香,还有牲口棚里麦草沤出的那股厚墩墩的气息。这味道,在日头底下晒着,在风沙里滚着,熬成了老碗里那口浓酽的乡愁,喝一口,从嗓子眼一直暖到心窝窝。
儿时的记忆中,天还麻阴阴的,爷爷就圪蹴在窑门口忙活了。他捏着一把刚割下的艾草,叶子上还挂着露水星子,斜斜地插进土门框的缝隙里。末了,又寻来几枝尖利的酸枣刺,用麻绳仔细拴牢在门楣上。“艾草驱虫避百邪,酸枣刺儿挡瘟神!”他念叨着老辈子传下来的话。窑里,顿时弥漫开艾草那股子冲鼻又醒脑的清苦气。日头光挤进门洞,穿过艾草叶,在窑掌的土墙上投下些奇形怪状的影子,活脱脱像皮影戏里的精怪,又像老石匠刻在拴马桩上的辟邪符。
捏软米粽子,是村中婆姨们顶要紧的活。咱陕北的粽子,跟南方的肉粽是两码事。头天下午,奶奶就把金黄的软糜子米淘洗干净,泡在大瓦盆里。米粒吸饱了水,胀得圆鼓鼓。煮过的马莲草柔韧了,粽叶子烫过,青气散了,留下草木本真的香。奶奶盘腿坐在热炕头,笸箩里堆着米、枣、粽叶。手指翻飞,粽叶窝成尖底斗,舀上黄澄澄的软米,嵌进两颗红玛瑙似的枣儿,再盖一层米压实。抽一根马莲草,牙齿咬着绳头,手上使着巧劲,三缠两绕,一个鼓鼓囊囊的四角粽子就立在了案板上。大铁锅架在灶火上,底下烧着硬实的炭块。不多时,粽叶香、软米糯香、红枣甜香就混成一股勾魂的味儿,顺着烟囱飘出去,香得碎娃娃们循着味儿就围到了锅台边。
日头晒得正毒,老槐树的叶子蔫蔫地打着卷。村里的长辈们,聚在碾盘旁的阴凉地里“捻花花绳”。用白、红、黑、黄、绿五色丝线,老话讲“五行俱全,百毒不侵”。爷爷粗粝的手指头捻着丝线,奶奶则眯着眼穿针引线。搓成的五彩绳,缀上个小银锁片或是桃木符,就叫“长命缕”。娃娃们的手腕、脚腕、脖子上,一满给挂上这花花绿绿的“护身符”。小娃们甩着胳膊蹦跳,觉得戴上它,连沟畔畔的蝎子草都绕着自己走。那细细的丝线里,捻进去的是长辈们沉甸甸的念想。
如今,住进了城里的楼房,端午的滋味也淡了。超市冰柜里的粽子,花里胡哨,剥开塑料纸,却闻不到那股子混着炭火气的、从黄土里长出来的香。手腕上戴的机织五彩绳,整齐得呆板,摸不出爷爷手心里那点糙糙的温热。可只要端午一到,鼻尖飘来一丝艾草的苦香,魂儿就“嗖”地一下飞回了老家的硷畔上:眼前是望不到边的糜子浪,耳边是奶奶拉风箱的呼嗒声,灶火映着她满是褶子的脸……这些浸透了黄土和麦香的端午,早就和咱陕北人的血脉搅和在了一起,成了骨子里的念想。
端午这碗“软米酒”,喝下去不光是解馋,更是咱们老祖宗留下的活法。它像根红头绳,一头拴着黄土坡上的老窑洞,一头系着城里人的高楼窗。让咱在水泥森林里奔波的脚步,也能停下来,回头闻闻那来自黄土深处的、又苦又香的老味道。
盼着年年端午,这黄土坡上的老滋味,都能像崖畔畔的山丹丹花,红火火地开着,在咱陕北人的心坎坎上,香着,暖着,亮堂堂地照着往后的路!(涌鑫公司:刘建会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