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椒地斜斜缀在半坡,底下的黄土地被晒得发脆。又逢农忙时节,地里尽是散开的椒树,地头三五成群的椒农,一边聊着家长里短,一边麻溜地摘着花椒,四下里弥漫着花椒的麻香,沁人心脾。而我的目光,此刻正被一块石头吸引。
地头卧着块青灰色石头,半截扎在土里,边角被年月磨得圆钝。这是界石。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,谁家的地到哪,就看这石头:石头这边,是咱家的花椒;那边,是林伯家的。不用刻字,俩家走到这儿,都懂该往自家地里挪步,这石头就是看不见的线,绷得直挺挺的,分着地,也分着人心。
那年夏天雨来得凶。天黑压压的沉着,云像浸了墨,风卷着花椒叶打旋,凉飕飕的。没等收拾完农具,雨就泼了下来,豆大的点子砸在瓦上,噼啪响,转眼成了白茫茫一片,山根下的河涨得发黄,就连平日里露着的鹅卵石都吞了去。
第二天雨刚停,天还泛着青黑,父亲就踏着晨露往坡上走。远远瞅着,界石那儿塌了个小坑,石头没影了!父亲立马蹲在坑边扒湿土,泥乎乎的像和浆糊。扒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,裤膝洇着湿痕:“怕是被水冲跑了。”
正巧,这时林伯也来到了地里,望着被冲跑的界石若有所思。去年风大,几枝结着红骨朵的枝条探过了界,父亲二话不说就剪了,还念叨“枝子越界,心就容易越界。”
“我看你们的花椒涨势好,要不然再找一块界石往我地里一放。”林伯咂了咂嘴向父亲说道。
父亲没有应声,只是沉思了一会儿,在附近捡了块青灰色的石头,比原来的要小些,却也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,像块温润的老玉。走到原来界石的位置,又往自家地里挪了三步,蹲下身子,就把石头往土里按,一点点的抠湿土填满石缝,那仔细劲儿,像在栽一株最金贵的花椒苗。
“就搁这儿吧。”他拍掉石头上的土,掌心的泥蹭出几道印子。
林伯愣了,我也急了,扯着他的衣角问:“爸,这不是往咱家地里挪了吗?”
父亲拍着手上的泥,泥星子落在蓝布褂上,只“嗯”了一声。
林伯醒过神,往前挪了半步又退回去:“这咋行?哎呀,去年剪枝我就说不用,今年咋还能要你的地?”
“咋不行?去年枝子越界占了你们家地你都没说啥”父亲挥起锄头填旁边的塌土,声音不高,却像石头落地般扎实,“多占一分,夜里睡觉都不踏实。”
后来才知道,父亲并非是随便挪的三步,他用手量过,从原来的位置到新石头,正好两拃,他跟我说:“界是死的,心是活的。心要是贪了,石头再沉也镇不住。”
风划过花椒地,叶声沙沙响。我忽然懂了,那界石从不是土地的界,而是心里的界,是不贪非分之利,不越应有之界。守住心里的界石,做事才能比界石更重,更稳。(榆神电力公司:高帆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