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的月饼愈发精致，莲蓉流心裹着金箔，却总缺份沉底的甜。直到咬开今年媳妇单位发的枣泥月饼，酥皮落掌时，我忽然跌回家乡那个飘着枣香的中秋夜。

七岁那年，我从中秋前三天就数着日历，爸爸说秋收早，定能回来过节。奶奶当天就摘了崖畔半筐枣，泡进黄河水里醒着，要给爸爸烙他最爱的枣泥月饼。

中秋那天，天还未亮，窑洞的土灶就飘起烟。奶奶坐矮凳上，把泡软的红枣倒进铁锅，添勺清水。灶膛柴火噼啪响，映得她鬓角白发都泛暖光。我蹲在旁看枣熬成酱红泥，甜香钻出锅缝，总想去揭盖，被奶奶竹铲轻拍手背：“等你爸回来，一起烙才甜。”

白天过得慢。我搬个凳子坐在院子外的老枣树下，盼望着爸爸的驴车。爷爷坐在旁边抽旱烟：“你爸小时候，也这样等我从镇上带糖。” 枣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，像在帮我数时辰。

直到月亮爬上山梁，把黄土坡染成银白，爸爸才踩月光回来。肩上布包沾泥，见我就笑，从怀里摸出油纸包的水果糖，那在家乡都是稀罕物。“遇着拉粮车坏了，耽搁了。” 他揉我头，声音裹着风尘，却比月光暖。

奶奶早醒好了面，案板上摆着捣好的枣泥，掺了磨碎的核桃仁和胡麻油。爸爸洗了手，接过奶奶手里的擀面杖揉面，又把我抱到膝头，握着我的手一起擀饼，捏出一圈匀匀的花边：“这样捏，饼才好看，吃着也香。” 铁鏊子上的月饼鼓起来，金黄边缘浸着油香，裹满整个院子。

爷爷把圆桌搬枣树下，摆上月饼和黄河水湃的冬果梨。爸爸咬口月饼笑：“还是家里的味儿。” 奶奶不停往他碗里夹：“多吃点，回城里就没了。” 爷爷指月亮讲吴刚伐桂：“月里桂树，就像咱院儿的老枣树，年年盼着人回来。”

那晚我枕着枣香睡，梦里是爸爸掌心的温度。后来才知，爸爸为赶回来，前夜没合眼走了几十里山路；奶奶熬枣泥时，特意多放了半勺糖，怕他城里干活累。

如今爷爷的旱烟袋、奶奶的铁鏊子还在老窑洞，爸爸也添了白发。可每当中秋月光洒下来，我总想起村口等待的下午，想起一家人围鏊子烙饼的夜。原来我怀念的从不是枣泥甜，是等待里的牵挂，是月光下的团圆，是人间最踏实的烟火。

这便是我记忆里的中秋：一枚枣泥饼，一轮山间月，一群等你回家的人。（选煤分公司：王伟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