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爷爷的扁担
发布时间:2023-03-16      作者:侯乐      分享到:

“如果爷爷门旁没有立着扁担,那定是爷爷去集市卖货去了。”这是我从小总结出来的规律。爷爷早年家境尚可,奶奶嫁去后也曾享过几年福,后因变故导致家道中落。爷爷从小备受宠爱,但无所长,五个儿女相继出生,为谋生计,爷爷翻出当年奶奶陪嫁带过来的扁担,开启了漫长的赶集卖货生涯。

爷爷是赶集卖货去得最勤的,别人多是只去自己的镇上赶集,而爷爷不同,只要是附近村镇赶集的日子,他都不会落下。爷爷卖的东西比较杂,有时候卖的是奶奶手工纳的布鞋和鞋垫,有时候卖的是从外地进货回来的一些小玩具,也有的时候卖的是瓜果蔬菜之类的,不一而足。

我曾跟爷爷去过一次集市,那时我听说集市上有许多好吃的,便哀求了许久,爷爷才同意带我去的。深秋的早晨,天空还是灰蒙蒙的,村里只有少数窗户透露出星星点点的灯光。一大早我来到爷爷家的院子,透过爷爷家昏暗的灯光,看到爷爷正佝偻着背,从屋内依次拖拽出两个与他腹部一般高的大布袋,布袋里塞满了今日要带到集市要售卖的货物。当年我大概八九岁的年纪,爷爷已接近六十了,屋前到村口还有好一段距离,我隐约担心爷爷能否把布袋挑起来。只见爷爷熟练地把布袋上的绳子扎成一个圈的样子,然后将一根细长扁担的两头分别穿过这两个圈,接着他侧着身半蹲下来,把扁担放在肩上,一手扶着扁担,一手撑着膝盖,稍一使劲,便把这两个大布袋摇摇晃晃地挑了起来。稍作整理后,爷爷挑着布袋颤颤巍巍地走了起来,他矮小的身躯夹在两个巨大的布袋中,弯曲的扁担似乎随时会把他压垮。那时我的父辈们已经工作稳定,也常劝爷爷不要再去集市卖货,但爷爷是不愿意的:“我还做得动,能做多少就做多少。”到村口后等了一会,每天一趟往返镇上的班车便准时到达。在司机师傅的帮助下我们把货物搬上的汽车,也不知颠簸了多久,终于到了镇里。爷爷找好摊位把货物摆出来整理好后,旁边的摊位才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摆货,集市上也渐渐热闹起来。爷爷叮嘱我不能走远,我便在集市上晃悠起来。集市上多是售卖山货、草药、瓜果一类的货物,所谓好吃的不过是我平日见得多的手工糕点之类,我不免觉得大失所望,逛了一会便回到爷爷的摊位。

爷爷见我回来了,便拿出准备好的午餐,我本觉得无趣也无胃口去吃,于是坐在摊位旁的小凳上发呆。此时,一名年轻男子走来,站在摊前往里张望。爷爷见有客人到来,急忙放下手中的碗,起身招呼着:“看一看,要买的什么吗?”

那名男子身材偏瘦,穿着倒也整齐,只是身上的外套像是洗的次数太多,颜色有些褪色发白,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。爷爷便又问了一句:“想要买什么吗?”他双手垂放在身体两边,显得有些局促:“不,不买什么,大叔你好人好生意,能借五元钱让我给小孩买些吃的吗?”

我双手托着下巴看着他,心想爷爷定会把他轰走。爷爷每次赶集都会自己准备午饭,从不舍得花一两元钱买的吃点,这人也不知是谁,开口便想要五元钱,爷爷怎会借给他?但爷爷并没有让他走,只是又与他讲了几句话,便从别在腰间的包里掏出一个小布袋,他干瘪的手缓缓拉开布袋的拉链,从一沓散钱里数出五张整整齐齐的一元钱递给那男子,男子接过钱道谢后便走开了。

那男子走后,旁边摊位上的人凑了过来:“你怎把钱给那人了呢?那人来过几次,说小孩生病把钱治没了,也不知真假。说是借,哪有得还哩!”爷爷听后倒也不着急,捧着一碗粥坐下:“没有人咒自己小孩的,他是有难处的。”说完便抿了一口碗里的粥。我觉得爷爷定是被骗了,五元钱虽不太多,但爷爷一天也卖不了多少钱,要赚五元也不容易。我回去可得把这件事告诉我父亲……想着想着我便靠着墙睡着了。醒来时集市也快散了,爷爷已经把没卖完的货物重新放到两个布袋里打包好,用扁担一穿,挑起布袋领着我往附近等车的地方走去。

到家后我便急忙把这事告诉了父亲,父亲听后只是说了句:“你爷爷啊,他就是这样的人。”后来我并不知道那名男子有没有去还爷爷的五元钱,因为我再也没有跟爷爷去赶集。一是要起太早,二是觉得太无趣。后来爷爷因为患病才不得不停下维持了三十来年的赶集卖货生涯。

爷爷肩头的扁担压了他大半生,他从不哀叹岁月的艰难,更不悲伤厄运的捉弄,他用扁担的一头挑起了生活的重担,另一头挑起了底层百姓的勤劳、坚韧与善良。斯人已逝,音容宛在,每每提及爷爷,总有人评价一句“他就是这样的人。”

如今,家族中的亲人们依旧传承着勤劳坚韧,与人和善的家风。身教无言,家风永传,我们终将成为爷爷“这样的人”。